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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第三次长沙会战
2025-08-11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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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旧影

简陋的医疗环境导致伤员得不到及时有效救治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
日军为了牵制中国军队策援香港,集中兵力12万人,企图于1942年元旦攻占长沙,打通粤汉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祭出“天炉战法”:将兵力在作战带布成网状的据点,在“天炉”的中间地带实施空室清野、设置纵深的伏击地区。以军队为主体,以湘北民众为基础,从四面八方构成一个天然的“熔铁炉”。
日军进攻长沙
1941年12月24日傍晚,湖南上空彤云密布,连日的蒙蒙阴雨突然转成大雨倾泻而下。不久大雨又转成漫天飞雪。刺骨的寒风给三湘大地吹来了一股肃杀气。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阿南惟几认为:这样的天气,薛岳的部队肯定都躲起来了,这正是日军进攻的好时机,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日军一开始就碰上了硬钉子,这就是防守新墙河的杨森指挥的川军第二十七集团军。新墙河在汨罗江以北,是防守长沙的第一道防线。
黑云压城,寒风刺骨。官兵趴在工事里,手脚已冻麻木。该军的任务是:在新墙河坚守10天,而后转移阵地,向汨罗江北岸、南岸之敌进行侧击、尾击。
军长杨汉域令夏炯、杨干才两师长,在新墙河南岸修成半永久工事和野战工事组成的网状防御阵地。他要求各师在使用兵力时,以一部分兵力分置于各据点内,据险死守;以一部分兵力据守野战工事,纵深配置,将另一部分兵力作为预备队,机动使用。敌人如向据点中的防守部队进攻,野战工事中的部队适时以火力支援,或派部队反冲击;反之,敌人如向野战工事进攻,据点中的防守部队即以火力进行侧击或尾击,消耗敌人,迟滞敌人。
烈士王超奎
12月23日,第三次长沙会战开始。
日军神田师团乘着雨雪和薄暮,强行渡河。行至河中间,川军的枪声大作,第一批日军就这样被怒吼的枪声淹没,死伤者随着新墙河水向西流去。
大炮轰鸣,空气颤抖。日军的炮弹将满是泥水的阵地炸成一锅粥,摧毁了川军的工事,日军又开始渡河,但对岸的枪声依旧惊心动魄,日军还是大量伤亡,能侥幸冲上岸者,不死即伤。战斗逐步升级,日军的炮火越来越猛,守军的战斗意志也越来越坚强。
防守新墙河南岸傅家桥的川军为第二十军的第一三三师三九八团二营。团长徐昭鉴给第二营营长王超奎下达命令:“该营以排为单位,死守三天!”
王超奎是四川省涪州鸭江(现属重庆市武隆区)人。幼年丧父,靠母亲和祖母抚养长大。1930年参军,成为川军第二十军杨森部的一名士兵。1937年升任陆军第二十军一三三师三九九旅七九八团三营九连连长。“八一三”抗战爆发后,王超奎参加上海陈家汇的战斗,右臂负伤,后升任营长。
王超奎与副营长杨羲臣研究,让第四连何胜文守下高桥据点,第六连余煜星守谢子其据点,第五连及第六连一个排,加上营直属部队守新墙、相公岭据点。日军从3000多人增加到1万多人,轮番向该营进攻,王营长率领全营官兵奋勇杀敌,打退敌人数次冲锋,经过三昼夜的殊死战斗,全营伤亡惨重,他也身负重伤,但仍然不断地激励战士守住阵地。日军伤亡惨重;川军伤亡也很大,官兵疲劳至极;第一三四师一个排全部战死;第一三三师的一个班,战斗了三天,粒米未进,饥寒交迫,全部冻死在战壕里。
日军久攻不下,神田恼怒至极,令师团大部分炮兵不分将炮弹向王超奎营阵地上倾泻,激战两天一夜后,敌人用燃烧弹摧毁据点前的鹿砦障碍,士兵被烧伤过半。
第三天下午,王超奎下令突围,他命令杨羲臣:“你带几个士兵在后面高地掩护我!我在外壕掩护士兵撤退!”接着跳出战壕,向高地撤退时,敌人的机枪三发子弹击中了王超奎。
杨羲臣带人抢回王超奎的尸体,又牺牲了两名排长,入夜残部撤回了关王桥。
战后,上级为表彰王超奎的英雄事迹,将湖南省岳阳县新墙乡改为超奎乡,相公岭改为王公岭。198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认王超奎为革命烈士。
蔡雨时的饭桌
几天的厮杀,新墙河南岸弹迹累累,日军也遗尸遍地。杨汉域又命令部队撤至第二线阵地,继续抵抗。日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攻破第一线阵地。
26日拂晓,日军第三、第六师团合兵一处,向汨罗江突进。他们以一部向东迂回,企图包围第二十军。新墙河防御部队的侧翼受到威胁。杨森急令孙渡率滇军第五十八军的两师夹击迂回包抄之敌。27日,杨森接到薛岳要求后撤的命令,当即命令杨汉域转移,准备由正面抵抗转为侧击。孙渡率第五十八军亦逐步抵抗后撤,向东南方向撤至汨罗江南岸右翼山地,向敌侧后迂回攻击。
如果说湖南战场的其他地方是薛岳“天炉”的边或沿,那么长沙就是“天炉”炉底。薛岳选择了第十军军长李玉堂守长沙。李玉堂在长沙布置袋形阵地,部署了预备十师守岳麓山,第三师守小东门,第一九〇师守长沙近郊。第十军参谋长蔡雨时认为第三师防守阵地约30里,敌众我寡,无险可守,处处薄弱。因此,他与李玉堂研究,决定将师长方先觉率领的预备第十师由岳麓山调往小吴门,接替一个营的阵地。
预备第十师过江后,师长方先觉命令所有的船全部调走,连通讯船也不留,抱破釜沉舟之决心,暂与长沙共存亡。方先觉还写了一份遗嘱给其夫人:
蕴华吾妻:我军此次奉命固守长沙,责任重大。长沙的存亡,关系抗战全局的成败,我决心以死殉国,设若战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会照顾。务令五子皆能大学毕业,好好做人,继我遗志,报效党国,则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夫子珊。
写完后,方先觉亲自赴南门阵地督战。
1月4日,敌再次向长沙发起全面攻击,城内到处是火光和硝烟。下午4时,敌第三师团工兵在韭菜园一带穿墙打洞,钻进市区。敌军善于爬屋,我反击部队也爬屋;敌军上楼,我军也上楼,双方进行殊死巷战,互相争夺制高点,敌军臼炮、掷弹筒、平射炮一起开火,打得我防守阵地的墙上到处是洞,敌我犬牙交错,乱成一锅粥。
激战竟日,第十军所属三个师的正副师长,包括参谋长都在一线指挥抵抗,都没有回师部吃饭和休息;只有军长李玉堂和军参谋长蔡雨时对坐在指挥部的饭桌前吃馒头、喝稀饭。忽然,一颗子弹打穿玻璃击碎桌上的盘子,并把李玉堂的筷子打断。李玉堂扔了筷子,用手捏着桌上的大头菜就吃。
蔡雨时问:“我们是不是把桌子换个地方?”
李玉堂神色自若地说:“不动,不动。”
蔡雨时又问:“那我们就快一点吃?”
李玉堂摇头:“不用,不用。”
看到军长如此镇静,在场的部属都有信心,认为一定能将日寇打出长沙去。
打退日军10次冲锋
为了截击日军,各路部队采取“超越追击”的方式沿途设置阻击阵地。
川军第二十军的任务是沿清江口——福临铺——石子铺进行追击。军长杨汉域命令第一三四师师长杨干才占领古华山,杨汉域则亲率第一三三师赶至影珠山与第五十八军协力阻击。影珠山位于长沙北面约100里,是控制长沙通往长乐街与新市的要隘,日军通不过影珠山,就无法北上,在军事上是敌我必争之地。
当日军突破第一道防线后,第二十军军部就组织力量控制这一地区。得知日军独立第九旅团已经越过汨罗江南下,当晚准备宿营在福临铺。副军长兼第一三三师师长夏炯经过和幕僚研究,认为必须先对付日军增援部队,方能使影珠山免于腹背受敌。当晚就派出三九七团夜袭福临铺,派第三九九团袭击驻场外村庄之敌。
此战川军拼得很凶,混战到次日拂晓,日军对第一三三师的阻击阵地发起猛攻。激战竟日,伤亡惨重。日军见强攻没能得逞,于第二天组织一个集成大队改道攻击影珠山,并成功攻至影珠山北面山腹地带,随后继续向山顶进攻。
日军的冒死猛攻,使第二十军和第五十八军的侧背受到严重威胁,尤其两个军军部,更有被日军偷袭的危险。如果影珠山失守,不仅对我军不利,还将影响整个长沙会战。军部得知此情况后,迅速调动部队:从第一三四师抽调负有盛名的李怀英营前往影珠山,受第一三三师夏炯师长指挥。李营赶到后,夏师长讲明了当前的情况和作战意图,给的任务是配合主力肃清当面之敌,必须在入暮前迅速全歼已经窜至背面山腰之敌。
夏师长为了加强李营的兵力,特别要求军部将骑兵连归其指挥。在此情况下,杨汉域急命所属骑兵连(其实都是无马步兵)以及从第一三四师抽调出来的四〇〇团第三营在日军与军部之间构筑起一道临时防线,并严令第三营营长李怀英必须在入暮前将日军歼灭!
李怀英命第八连派一排人由左翼下山绕到敌后,向敌射击;第七连与骑兵连由上而下向敌猛冲。日军在炮火掩护下,约有300多名步兵发起冲锋。李怀英迅速将重机枪班调换位置,构筑侧射、斜射火力网,敌非死即伤,被杀得落花流水。三排长王余庆用重机枪猛击日寇,一日本小队长被机枪打中,手臂被打断后还疯狂往前冲,最后被手榴弹炸死。日军敢死队多次冲到阵地前,惨烈的肉搏战多次爆发,激战到下午5点,日军第10次冲锋被打退。
此时,副团长陈仲达打来电话,日军大队已经突破捞刀河阵地,正在向影珠山方向增援而来,为避免被日军围歼,必须迅速撤离。情况紧急,李怀英立刻让第九连断后掩护。日军又开始发动进攻,三排长王余庆在掩护途中,不幸被日军炮弹击中牺牲。
影珠山腹地有一山谷,两边都是陡坡石山,为甩掉这股日军,李怀英当即命令一个连前去诱敌,将日军引入山谷,他则率领一部埋伏在山边,一部绕过日军堵住退路。李怀英下令将所有手榴弹扔下谷底,炸得日军鬼哭狼嚎。
随后,全营从山上冲下去,痛击日军。最先冲入山谷的日军有50多人,拼死反抗,但由于地形受制,优势火力难以发挥。李怀英率领全部人马挥舞大刀、棍棒冲向日军,经过10多分钟的搏杀,日军大部分被歼灭。
影珠山“三战三捷”
李怀英歼灭这股日军后,后续日军不敢再追,只得在山下向山上盲目进行炮击,影珠山阵地终于保住了。第八连侧袭开始后,担任军部警卫任务的骑兵连连长杨汉烈带着部队猛打猛冲,直接突入日军阵中展开肉搏。
杨汉烈是杨森的儿子,他于凌晨3时接军部电话,随即率全连奋勇上山,利用地形地物隐蔽接敌,等待迂回敌后的迂回排的枪声。
迂回排的枪声响后,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杨汉烈一声令下,战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是手榴弹招呼,漫天飞舞的手榴弹炸得敌人人仰马翻;之后是明晃晃的马刀冲杀过去,待敌清醒过来,又成为我军突击队的猛袭目标,敌遂陷于我军三面包围之中,乘敌立足未稳之际,配合一三四师四〇〇团李怀英三营和军部特务连各一部,奋力围击。敌撤至山腰丛林坟园中,负隅顽抗。
同时,山下第一三三师又将敌后续部队截断合围,致敌形成困兽状。敌虽以空中优势,曾十数次俯冲低飞助战,但因两军临近咫尺,空军不起作用。我军以坟园矮墙为屏障,短兵相接,部分官兵在矮墙外,集中全连的手榴弹、掷弹筒,连续投掷,扑灭敌重机枪火力。同时,我轻机枪、冲锋枪发挥了充分之火力,从早到晚,战火激烈。
及至落暮,终将掩护撤退之敌300余人全部击毙。计缴获轻重机枪10余挺,步枪百余支,战刀11把,其他装备无数。并击毙山崎大队长、池田中队长等军官10多名。
这次战斗,不仅保卫了指挥部的安全,也使山下两军彻底地完成了截击歼敌之任务,迫使残敌撤回新墙河以北地区。
大公报曾发表题为《三战三捷》一文:“杨森将军亲自指挥强渡的杨汉域、鲁道源部在影珠山及其附近与敌展开两昼夜的惨烈争夺,始终未失守一个山头,并使南北攻山之敌伤亡惨重,没有逃走一人带走一枪,这是媲美长沙保卫战的精彩战绩,同样表现我军守必固的刚毅精神。”
影珠山的胜利奠定了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基础。对于这次战斗,日军战史曾有专文描写:“天明后,在山上双方的混战,极为激烈,官兵们不断地负伤倒下,十时左右,我弹药用尽,在到处的草丛中,可以听到伤员的呻吟声和自绝的手枪声,山崎大队长负伤,满身是血,但仍继续指挥战斗。最后山崎大队长终于决心殉国,于是命本部附斋藤军曹突围向上级报告关于夜袭及其后战况与决心殉国等情况……斋藤军曹走后,山崎大队长再度遭到迫击炮弹的轰击而死亡。接着士兵们就用刺刀互相刺杀或者用手榴弹自爆而死。”
“同盟军唯一决定性之胜利”
第三十集团军司令王陵基指挥第三十七军、第七十八军分两翼队,向长沙进行球形攻击,聚歼敌军主力。
“天炉”进来容易出去难。日军各部队都拉扯着大批的轻重伤兵,仅第三师团就躺倒700多人。如果一个伤兵需用两三个人抬的话,那么就有近2000人抬担架,战斗力大受影响。
1942年1月8日,阿南惟几想以一次反击来提振日益颓靡的士气,他向重围中的各师团下令:坚决进攻青山市以北的杨森第二十七集团军,打开退路。
第六师团按照阿南的命令,全力向青山以北迂回,刚刚挪步,就被从榔梨、黄花市追击而来的罗卓英第十九集团军、欧震第四军和王陵基第三十集团军、夏首勋第七十八军包围。
双方展开决死的拼杀。凛冽的寒风伴随着枪声、炮声和喊杀声,日军第六师团损失惨重,已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所在地区能找到的生米、生菜等可以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几乎罗雀掘鼠。
阿南派航空军前来救援第六师团,但交战双方呈胶着状态,飞机在天上团团打转,不知炸弹往哪里扔。为挽救第六师团被歼的命运,阿南急令第三、第四十师团前去救援。
此时,第四十师团正在白沙桥一带被中国第三十七军围攻,已是自顾不暇。第三师团趁中国军队围攻第六师团之机,逃过汨罗江,死伤惨重,能参加战斗者所剩无几,也无法再去增援。第六师团和第九旅团血战到1月12日,大部被歼灭。
在日军大批九七式轰炸机的掩护之下,神田才得以带领残部,丢掉大批的尸体和伤员狼狈逃出重围。
1月15日,阿南指挥进犯长沙剩余的残兵败将在飞机和炮兵掩护接应之下,遗尸遍野。经过“天炉”的炙烤,阿南这头野牛带着累累伤痕,逃回武汉。
1月16日,第三次长沙会战胜利结束。
第三次长沙会战是日军突袭珍珠港以后,中国战区发动的第一次攻势,也是同盟国在太平洋战争初期一连串失败中首开胜利的纪录。
英国泰晤士报社评论:“12月7日以来,同盟军唯一决定性之胜利系华军之长沙大捷。”
(本文作者系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研究馆员,民国史专家。本文摘自作者著《国殇:川军出川》(团结出版社出版)一书,内容有删节,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责任编辑:谷钦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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