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少年村

 

赵朴初

赵朴初先生作为中国民主促进会的创始人之一，为民进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其高尚风范是民进宝贵的精神财富。
在上海，有这样一个地方，默默地讲述着赵朴初与“上海少年村”的往事，而那些老照片也诉说着民进人对赵朴初先生的深切怀念。
烽火中的“逆行者”
1940年的上海，淞沪会战的硝烟尚未散尽，赫德路（今常德路）的弄堂里弥漫着焦糊味与饥饿的气息。据当时上海国际救济会《战时儿童救济报告》统计，流落公共租界与法租界的孤儿不下万人，不少孩子靠捡拾垃圾、乞讨为生，甚至有幼童因误食变质食物而夭折街头。
此时，赵朴初担任上海市慈善团体联合救灾会收容所主任，他主持的50多个收容所已为50万人次难民提供庇护，但看着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内心的焦灼愈发强烈——收容所能解决一时温饱，却给不了孩子长久的归宿。“抢救流浪儿童重在教养，‘养’是救他们‘寿命’，‘教’是救他们‘慧命’。”这句话后来被他写进《净业孤儿教养院简章》。
机缘巧合下，上海佛教净业社社长关絅之将社里安置的20多名难童，与上海国际救济会因经费枯竭无法接收的80多名孤儿合并，筹备创办佛教净业孤儿院，委托赵朴初主持日常工作。彼时上海物价一日三涨，据《申报》1940年10月记载，大米价格较战前暴涨30倍，洋布每匹售价相当于普通工人3个月薪资，日军还实行“配给制”，粮食、布匹、燃料均需凭票购买，且常被汉奸克扣。赵朴初当即决定将孤儿院改为“净业孤儿教养院”，在赫德路418号的觉园正式挂牌——这里曾是他早年居住的智照堂所在地，佛堂的雕梁还留着熟悉的纹路，只是门窗已被日军搜查时损坏多处。
筹备期间，他几乎耗尽心血：亲自爬上竹梯擦拭佛堂的积尘，指尖被木刺扎破也浑然不觉；把斑驳的供桌铺上粗布改造成课桌，桌面的裂纹用石灰填补；让义工收集废旧木料，连夜打制100多张简易木床，床板下铺上厚厚的稻草，还特意在床沿包上布条防止孩子磕碰。
为募集物资，赵朴初顶着日军的盘查，穿梭于租界内外的商号与慈善团体，把自己的薪金全部捐出，甚至动用了母亲留下的银簪、玉镯，这些首饰后来被《上海佛教志》记载为“赵朴初救孤之资”。
开学那天，103个孩子穿着缝补过的衣服，有的衣服短到露脚踝，有的头上留着未愈合的伤口，还有个小女孩攥着捡来的破布娃娃，娃娃的眼睛是用黑炭画的。赵朴初蹲下身，用温热的手帕轻轻擦掉小女孩脸上的泥污，声音温和地说：“孩子们，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知道你们都吃过苦，见过枪林弹雨，受过旁人冷眼，但苦难压不垮骨头，只要咱们心里有光，手里有活，就永远不会被打垮。”
粮食短缺始终是最大的难题。日军封锁黄浦江航道后，外地粮食无法进入上海，据《上海粮食志》记载，1941年上海米价较1940年再涨5倍，黑市上甚至出现“一斗米换一两黄金”的景象，不少家庭因断粮而流离失所。有天厨房师傅急匆匆跑来报信：“朴老，米缸见底了，明天的粥都煮不成了！”赵朴初沉默片刻，转身回房取出妻子的陪嫁绸缎——那是一块上好的苏绣锦缎，是妻子当年的嫁妆，平日里舍不得动用。
他把锦缎叠得整整齐齐，递给义工：“送去三马路的当铺，换些糙米回来，再买些咸菜、萝卜干，让孩子们能吃饱。”当天傍晚，当糙米的香气飘满院子，孩子们排着队领饭，碗里的米饭虽夹杂着谷壳，却冒着热气。赵朴初笑着说：“这糙米饭虽硬，却能养筋骨；日子虽苦，却能磨心志。等抗战胜利了，咱们天天吃白米饭，还要让天下的孩子都能吃饱穿暖。”
他对孩子的关怀细致入微：知道阿明因目睹家人被日军炸弹炸死而沉默寡言，每天夜里都做噩梦，便每天睡前坐在她的床边，用低缓的语气给她念自己写的小诗，把自己的绒线帽给她戴上，帽子上还留着他的体温，轻声鼓励“眼泪要变成力量，好好读书，学好本事，将来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让悲剧重演”；见小栓学木工时总锯歪木料，急得直摔刨子，就手把手教他测量、画线、打磨，粗糙的手掌覆在孩子的小手上，“做木工要心稳手准，不能急功近利，做人更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难学能学，难行能行，只要有韧劲，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教养院还开设了皮鞋、藤工、成衣、木工等7个工场，聘请民间艺人任教，赵朴初常去工场巡查，看着孩子们专注劳作的模样，总会欣慰地说：“有一技之长，将来走到哪里都能立足，都能堂堂正正做人。”
1946年7月，因觉园场地狭小，教养院迁至上海北郊宝华寺，更名为“上海少年村”，赵朴初亲笔书写校牌，陶行知、陈鹤琴等教育家纷纷参与发起。彼时上海局势动荡，国民党特务四处搜捕进步人士，上海少年村凭借偏远的地理位置和慈善机构的身份，成为中共地下党的隐蔽点：他安排被特务盯梢的教育家段力佩担任教师，组织学生自行车小组每日接送，避开特务的监视；让地下党员诸敏化名 “朱明之”在此任教，以教学为掩护传递情报、安置同志。
同时，他三次从收容所和少年村挑选1200余名青年送往皖南新四军，其中80名是共产党员。据《中国民主促进会简史》记载，这些青年后来大多成为部队的骨干力量。出发前夜，赵朴初和老师们在煤油灯下给每个孩子缝上装着三块银圆与一张字条的布包，银圆是让他们路上应急，字条上写着他的叮嘱：“为国尽忠，为民请命，正直做人，踏实做事，这才是真正的中国人”。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少年村的3200多名孤儿陆续走上工作岗位，成为工人、军人、教师、工程师等，他们始终铭记赵朴初的教诲。而这段烽火中的教养往事，不仅见证了赵朴初“心系苍生”的悲悯情怀与“以教救孤”的担当，更成为民进人代代相传的精神财富，诠释着“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初心使命。
笔尖下的“暖心人”
安徽太湖是赵朴初的家乡，1990年，他为太湖中学题词“难学能学，难行能行”，勉励家乡学子不畏艰难、坚守希望，也彰显其教育理念。他深知“治贫先治愚”，不仅个人捐资，还多方奔走建成太湖县图书馆（后改名“朴初图书馆”），后来太湖县办起“朴初中学”，花亭湖景区的赵朴初纪念馆也成了安徽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赵朴初是一个谦和、廉洁的普通人。给工作人员回信，他会工整写下对方名字，落款仅“赵朴初上”；与他人交谈，总前倾身体耐心倾听，遇群众求助从不推诿，用行动诠释平和通透的人生态度。他廉洁一生，家具用几十年不换，衣服破了就补，拒收贵重礼物。晚年更立下遗嘱，将全部财产捐给公益事业，不留分毫，用“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书写了无私奉献的人生华章。
（作者系民进上海市委会专职副主委、上海市赵朴初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