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点赞
- 评论
- 收藏
钩沉|郁达夫在申城“春风沉醉的晚上”
2025-12-04 09:30
字号

今日尚贤坊 黎洛埃 摄
上海南京西路与常德路交叉口的越洋国际广场,昔为嘉禾里,不少文化名人曾在此留下足迹。我最近路过这里,不由驻足沉思:“反法西斯文化战士”郁达夫血染南洋已80周年,这位现代著名作家也在此留下了生动故事……“我的寓所迁移了三处”
1922年7月20日,郁达夫结束了在东瀛的留学生涯,乘船归国。留日期间,他曾在日记中慷慨立志:“一身尽瘁,为国而已,倘为国死,予之愿也。”
从这年8月8日起,郁达夫的短篇小说《血泪》在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副刊连载,其中写道:“我的异乡飘(漂)泊的生涯,也于今年七月间结束了。我一个人手里捧了一张外国大学的文凭,回到上海的时候”“因为饥饿和衰弱的缘故竟晕倒了”“在三菱公司码头房那边,却闪出了一乘人力车来”“我坐了这乘车,到四马路的一家小旅馆里住下,把我的破皮包打开来看的时候,就觉得我的血管都冰结住了。我打算在上海使用的一包纸币,空剩了一个纸包,不知被谁拿去了”。这实际也是一种蕴含怨愤的自述,他刚抵沪时有过类似的遭遇。
落脚申城期间,郁达夫回首以往,深感生活艰辛,开始更多地关注底层劳动大众的疾苦,并在作品中融入自己的经历,如他的短篇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描述:“在沪上闲居了半年,因为失业的结果,我的寓所迁移了三处。最初我住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作者注)南的一间同鸟笼似的永也没有太阳晒着的自由的监房里”“住了一个月,房租忽涨了价,我就不得不拖了几本破书,搬上跑马厅附近一家相识的栈房里去。后来在这栈房里又受了种种逼迫,不得不搬了,我便在外白渡桥北岸的邓脱路(今丹徒路,作者注)中间,日新里(后为唐山路416弄,作者注)对面的贫民窟里,寻了一间小小的房间”“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每要在各处乱走,走到天将明的时候才回家里”“贫民窟里的人已经睡眠静了。对面日新里的一排临邓脱路的洋楼里,还有几家点着了红绿的电灯,在那里弹罢拉拉衣加(俄文音译,即三弦琴,作者注)”。
1923年10月,上海泰东图书局继两年前出版郁达夫最早的文学集《沉沦》(“创造社丛书”第三种,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短篇小说集)后,推出他的第二个文学集《茑萝集》(创造社“辛夷小丛书”之三,小说、散文合集)。
同年秋至1926年冬,郁达夫因生计所迫,先后在北京大学、武昌师范大学(1925年4月后为武昌大学)、广州中山大学执教。其间,他曾回申城,筹划出版自己的教学讲义《小说论》。沈松泉的《回忆郁达夫先生》说:“1925年冬,有一天达夫先生到光华书局来,我正好在店里,他看见我就说,‘松泉,我有些急用,需要一百元钱,我这里有一部稿子给你,就算是稿费吧。’说着,他就从袖笼里取出一卷稿子来。这就是他在武昌师大的讲稿《小说论》。全稿分量不大,不过二万字左右,是他用钢笔字写的手稿。”
“遇见了杭州的王映霞”
1926年底,郁达夫重返申城,负责创造社出版部,主编《创造月刊》和《洪水》半月刊。在《洪水》半月刊“编辑后”中,他申明刊物的使命为“在这一个缺憾很多的社会,补上一两个窟窿,或者将外面的纸糊的表面,打破一两个”。
1927年1月14日,郁达夫赴马浪路(今马当路)尚贤坊40号探望留日同窗孙百刚,在其家中邂逅王映霞(她与孙百刚夫妇合住一套房),一瞥惊为天人。这天,郁达夫的日记写道:“在那里遇见了杭州的王映霞女士,我的心又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的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而王映霞在《我与郁达夫》中说:“(那天)彼此坐定后,我就和平时一样去后面倒了一杯茶出来,先递给了孙先生,然后再由孙先生递给了这一位来客。刹那间想起刚才孙先生给我介绍的,是一位好熟悉的名字啊。这样一转念,我倒自然而然地注意起他们谈话的内容来了。从什么稿子,什么书店这些词句里,我又忽然回忆到学生时代曾看过一本小说叫《沉沦》的,这一本书的作者,似乎就是刚才孙先生给我介绍的郁达夫。”孙百刚的《郁达夫外传》则谈道:“在我的记忆里,我和达夫无论在东京,在杭州,和他一道玩、吃馆子,也有好多次,但达夫似乎未曾有过那天那样的兴奋、豪爽、起劲、周到”“今天掌华(孙妻,作者注)和映霞都是他第一次会面的女人,他却很是热络”“先是坐汽车到南京路‘新雅’吃中饭,下午出来坐黄包车到‘卡尔登’(今长江剧场,作者注)看电影,无一次不是他抢着付钱”。
翌日下午,郁达夫参加邵洵美和盛佩玉的婚礼。晚上,他情不自禁又去尚贤坊孙家,把王映霞约往四马路(今福州路)的馆子一起用餐,并在当天日记中写道:“至四马路豫丰泰酒馆痛饮。王(映霞)女士已了解我的意思,席间颇殷勤,以后当每日去看她。”
由于郁达夫的热情和才华,王映霞的芳心慢慢被打动。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两人的感情已比较深厚,遂于6月订婚。
到9月,郁达夫将自己的部分日记(1926年11月3日至1927年7月31日)整理成《日记九种》,交由上海北新书局印行,这使他成为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位在世时就已出版日记的作家。该书的《后叙》说:“半年来的生活记录,全部揭开在大家的眼前了,知我罪我,请读者自由判断,我也不必在此地强词掩饰。”郁达夫用文学的笔法写日记,其中披露了他与王映霞恋爱的许多细节,可读性强,颇为畅销,重版达十余次。该书具有不可替代的史料性,对于研究郁达夫及其文学心理具有重要价值。
“太阳成了我们的时钟”
1928年春,郁达夫与王映霞举行婚礼,才子佳人的结合轰动了申城。
接着,郁达夫和王映霞在上海赫德路嘉禾里(后为常德路81弄)租房。这里的一幢幢两层房屋由上海犹太裔房地产大亨哈同出资建造,前弄为东洋式住宅,无天井;后弄为石库门房屋,有天井。郁达夫的经济状况不佳,所以借住的嘉禾里1476号属于条件较差的前弄,使用面积不大,只有楼上一间正房光线比较充足,从亭子间南窗望出去是静安公墓(今静安公园),一座座坟上的大理石“安琪儿”都看得挺清楚。王映霞的母亲借住于嘉禾里1442号,属于条件较好的后弄。
王映霞的《我与郁达夫》提及“从此,我和郁达夫总算正式组成了家庭,但家庭里的一切用具等等,全是向木器店里租来的,因为这时我们的经济能力,无法购买这些东西。我们没有装电灯。三餐吃的,都在我母亲家里,好在住处相距只有几步路,较为方便”“在屋子里坐得气闷时,也就踱到附近的几条人行道上闲步,谈着过去,谈到未来”“在散步散得有点疲倦的时候,我们便又很自然地回到了小楼上。太阳成了我们的时钟,气候算作我们的寒暑表。在这十里洋场的一角,是很少能够有人体会得出我们当时的满足”。王映霞的母亲搬出后,夫妻俩便改租嘉禾里1442号,直至离沪。
那时,王映霞初为人妻,一点家务都不会做,煮饭不知道该放多少米、放多少水,烧菜不知道该放多少油、多少盐,常出洋相。在王映霞正手忙脚乱之际,郁达夫可能恰好写出一段好文章或一些妙诗句,他会跑到灶间里来把妻子拉上楼,让她先看一遍、读一遍,这样一顿饭有时要做两三个小时。于是,郁达夫提出:要学会烧好吃的菜,就得先出学费。他带着王映霞到大大小小的饭馆里去品尝了几天,把一个月的稿费全用光了,她仍未学会烹调。王映霞并没有气馁,通过反复实践学会了烧菜,而且还能缝纫、洗衣等。
傍晚,郁达夫和王映霞常走出嘉禾里,到树下散步。在极司斐尔路(今万航渡路)和愚园路,有时会遇见从曹家渡过来的独轮车揽生意,他们便分坐在车的两侧,手牵着手,一路上和后面的推车人聊着天,真是别有情趣。回到家里,两人往往依然很兴奋。
“我曾代郁达夫写信给鲁迅”
寓居嘉禾里的近5年中,郁达夫和王映霞的生活虽不太宽裕,却也温馨。
当年,郁达夫并未只顾小家,而是积极投身于进步文化活动,他曾创办《大众文艺》月刊,发刊词中表示:“我们只觉得文艺是大众的,文艺是为大众的,文艺也须是关于大众的。”郁达夫还与鲁迅合编《奔流》月刊,与钱杏邨合编《白华》半月刊,并参与发起组织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又参与发起组织上海文化界反帝抗日联盟,“团结全国文化界,作为反帝抗日之文化运动及联络国际的反帝组织”。1932年2月3日,郁达夫同茅盾、鲁迅、胡愈之等43位文化界知名人士联合发表《上海文化界告世界书》,谴责侵沪日军发动一·二八事变,明确指出:“日本帝国主义在上海的军事行动,迄今已经炸轰了上海华界的重要工业、文化机关和繁盛街市,中国民众死在日军炮火下者,已数千人”“我们坚决反对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战争,反对加于中国民众反日反帝斗争的任何压迫,反对中国政府的对日妥协,以及压迫革命的民众。”
鲁迅曾前往嘉禾里造访郁达夫。郁达夫在北京时,第一次见到仰慕已久的鲁迅。1927年10月3日,鲁迅和许广平抵达黄浦江畔,定居上海,鲁迅与郁达夫的联系更密切,诚如王映霞在给陈漱渝的信(1976年9月8日)中所说:“在上海的这几年,他们间的友情是更增加了,见面时可以说无话不谈,虽如此,但郁达夫对于鲁迅,既尊敬而又诚挚,无论在人前人后,我从未听见郁达夫对于鲁迅先生有什么不尊敬的言辞,在郁达夫的口中这是很特殊的。”正因如此,鲁迅才会去嘉禾里与郁达夫交谈。《鲁迅日记》在1932年2月25日有“晴。午后同三弟造访达夫”,7月12日又记“晴。上午……访达夫”。
鲁迅赴嘉禾里做客的情况,王映霞在《我记忆中的鲁迅与许广平》中提及:“我和郁达夫住在嘉禾里1442号时,我曾代郁达夫写信给鲁迅,约他来玩,那天他来后,就与郁达夫天南海北地聊天,我则到厨房里去做菜。”
1933年4月,郁达夫偕王映霞移居杭州,他的《移家琐记》说:“新居在浙江图书馆侧面的一堆土山旁边,虽只东倒西斜的三间旧屋,但比起上海的一楼一底的弄堂洋房来,究竟宽敞得多了。”1936年春,郁达夫和王映霞的新居“风雨茅庐”落成。由于多种原因,两人的婚姻仅维持了12年。
“最后胜利,当然是我们的”
1938年3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郁达夫当选理事。他曾辗转浙东、皖南等抗日前线,以一名爱国志士和战地记者的视角,记录中国军民的不屈不挠。年底,郁达夫应邀前往新加坡,接编《星洲日报》“晨星”副刊。抵达后第二天,他就写了政论文《估敌》,坚信“最后胜利,当然是我们的,必成必胜的信念,我们决不会动摇”。此后,郁达夫还担任新加坡文化界抗日联合会主席,在3年多时间里共发表400余篇支持抗日和分析国内外政治、军事形势的文章,成为敌人的眼中钉。1942年2月,新加坡沦陷,郁达夫与胡愈之等28位文化界人士转移到苏门答腊,他化名“赵廉”隐居,继续开展抗日活动。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宪兵却趁盟军尚未接管苏门答腊的间隙,8月29日晚,把郁达夫从家中带走,并于9月17日秘密杀害郁达夫。郁达夫殉难时年仅49岁。
1952年,中央人民政府追认郁达夫是“为民族解放殉难的烈士”。1983年6月20日,民政部颁发的《革命烈士证书》写着:“郁达夫同志:在抗日战争中英勇牺牲,经政府批准为革命烈士。”2014年,郁达夫入选全国首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诚如胡愈之所评价:“在中国文学史上,将永远铭刻郁达夫的名字,在中国人民反法西斯战争的纪念碑上,也将永远铭刻郁达夫烈士的名字。”
在郁达夫从文学巨匠到抗日英烈的足迹中,上海无疑是一个重要起点。
责任编辑:谷钦慧
转载请注明来源- 点赞
- 评论
- 收藏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