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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中共上海隐蔽战线战士季崇威的故事:把一生献给亲爱的祖国
陈杰/解放日报  
2024-08-11 09:03 字号
原国家副主席荣毅仁为纪念季崇威题词。

原国家副主席荣毅仁为纪念季崇威题词。

 1997年10月季崇威在家中。 选自《把一生献给亲爱的祖国》一书

1997年10月季崇威在家中。 选自《把一生献给亲爱的祖国》一书

近读金宇澄的非虚构作品《回望》,作者在回望曾从事中共地下情报工作的父亲金若望的人生时,记录了金若望的上级吴成方1985年7月19日的谈话,谈及潘汉年情报系统干部“季明(步飞、崇威)”。崇威?莫非是笔者在20世纪90年代采访过的著名经济学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常务干事、党组成员季崇威先生?
少年情报工作者
笔者采访季崇威时,畅谈的是环渤海经济开发开放。有媒体称他“以横跨官学两界的身份参与中国开放的全过程”。他长期主管对外开放工作,是一名理论联系实际的专家。而当他还是一名少年时,已是我党的情报工作者了。
季崇威(1922.4.10—2001.9.2),江苏江阴人,少年时代就接受革命道理。大哥季明引领他走上革命道路。季明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共青团江苏省委书记,在家乡动员众多青年加入革命队伍,包括两个弟弟季诚龙和季崇威。
1935年底,在家乡读初中二年级的季崇威写信给在上海当工人的二哥季诚龙,表示不再“读死书”,要到上海读“社会大学”,参加抗日救亡。季诚龙给他发去电报,同意他到上海来。季崇威携带着小藤篮,只身来到黄浦江畔。1936年初,季崇威走在纪念“一·二八”抗战群众大游行队列中。党组织指示他投考大公报或三联书店,他经过刻苦恶补,同时被两家单位录取。党组织通知他去大公报,并要求他从事情报工作。同年3月,14岁的季崇威进入大公报做练习生,负责翻译各地记者和办事处打来的电报。他将接触到的政治、经济、社会等内容通过下线发往延安,成为中央社会部领导下上海“特科”的一员。
1937年12月,上海《大公报》停刊,转去汉口办刊。党组织要求季崇威留沪工作。1938年,季崇威加入共产党,时年16岁。他收集日伪、国民党情报资料,每月专送延安。1939年,他在香港《大公报》发表《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沦陷区经济侵略的活动情况》,这是他经济研究的发端。
1945年11月,上海《大公报》复刊,季崇威重回报馆,先翻译各地记者的电报和做资料工作,后被派任经济新闻记者。
1946年夏,潘汉年写了一张便条,派刘人寿(原从上海到延安中央社会部工作,1939年5月又被派遣回上海从事情报工作)和季崇威单线联系,即组成季崇威—刘人寿—潘汉年这一条线。刘、季两人每星期见一次面,季崇威将在国民党上层采访到又不宜见报的资料、国民党中宣部指示的原件等经刘人寿上报党组织,同时收集军事信息。
一则消息震惊全国
1948年8月,国民党南京政府为挽救恶性通货膨胀,宣布实行币制改革,以金圆券代替法币。公布消息的那天下午,季崇威从友人处获悉,前一天有南京某要员抵沪,在证券交易所抛售了巨额股票牟取暴利。他当晚写了一条消息,编辑以加框新闻21日在《大公报》四版“本市新闻”栏刊出,主题为“币制改革的事前迹象”,副题为“豪门巨富纷纷搜购金公债隐名之人曾大批抛售股票”,披露“十九日上午,有某隐名之人,从南京乘夜车抵沪。下车后,不洗面,不吃东西,就匆匆赶到某熟悉证券号。一个上午向市场抛售三千万股永纱,照昨天股票惨跌的行市计算,此人大约可获利四五千亿元”。
这一消息揭露了国民党官员以权谋私的腐败,打击了国民党政府的信誉,不啻为一颗重磅炸弹,震惊全国。蒋介石阅后大为震怒,派两名监察委员唐鸿烈、孙玉琳携他写给上海市市长吴国桢的亲笔信到沪彻查。监察委员找到季崇威,给他看了蒋介石的信,再三胁迫他说出消息来源。季崇威当即拒绝:“这是交易市场中听来的,谁讲的我记不住了。”
监察委员从季崇威处得不到线索,只得去检查交易所经纪人的账目,查出当天有两个抛空头的大户:一是南京政府财政部秘书陶启明(即“某隐名之人”)之妻李国兰,陶启明获得币制改革的内部信息后,立即从南京来沪,以其妻的名义抛售了股份;一是杜月笙的二公子杜维屏。这件事在京、沪报纸上喧闹起来,最后两个监察委员发表了长篇报告书,把季崇威的名字也写上了,说:“季崇威坚不吐实。”
季崇威冒着危险发出的消息,率先敲响了国民党政府币制改革的丧钟。
季崇威在分工采访的经济领域,尽可能地在报上揭穿国民党的反动经济政策的本质,报道民族工商业陷于崩溃危机和物价暴涨、人民困苦生活的状况。
1948年,蒋经国被蒋介石任命为上海经济督导专员,带着“尚方宝剑”来上海,宣称要以严厉手段打击抬高物价的奸商,企图以“太子”的政治威势硬把物价压下去。蒋经国砍了三板斧,仅一两个月,违背经济规律的行政手段就惨败了。11月,季崇威在中共上海局资助的《经济周报》上发表《这七十天》的评论文章,剖析了蒋经国的落败之因,指出整个经济趋势必沿着恶性通货膨胀道路走向崩溃。
动员资委会起义
1948年夏,季崇威的堂叔、国民党政府资源委员会财务处处长季树农从美国回来,经常和季崇威谈论时局,交换看法。
10月,国民党政府资源委员会委员长孙越崎在南京召集各地主要厂矿、处室负责人开秘密会议,表示:“战火日渐南移,中国只有这一点工业家底和技术人才,经不起内战破坏了。”倡议大家坚守岗位,保护中国工业基础。季树农将此信息告知季崇威,季崇威迅速报告刘人寿,建议通过季树农做孙越崎和资委会副委员长吴兆洪(季树农的江苏江阴同乡、江阴南菁中学同学)的工作,争取他们起义,要同国民党争夺这批重要资源设备和宝贵技术人才。刘人寿同意并报告了时在香港的潘汉年。此后,季崇威不断收集情报,通过刘人寿向潘汉年汇报。
资源委员会是原国民党政府管理国营工矿企业的机构,1949年管辖全国国营煤炭、石油、电力、钢铁、有色金属、机械、电工、水泥、耐火材料、化工、造纸、制糖等行业,集中了旧中国的工业基础和优秀技术人才。它还拥有世界产量第一的钨、锑等矿产品专有出口权,享有外汇留成收入,经济实力居国民党政府各部会之首。
1949年1月下旬,季崇威从大公报报馆得知,蒋介石伪称“引退”,退居奉化,行政院长孙科宣布将政府各部委迁往广州。季崇威心想:如果资委会被迫迁穗,此前启动的策反工作将前功尽弃,于是连夜乘车从上海赶往南京,找季树农密商。第二日清晨,季树农到下关车站接到季崇威,途经僻静的玄武湖公园,来到一家还未开张的茶馆,密谈两个多小时。季树农说,资委会高层正在彷徨焦虑,尚未决定去留。季崇威向他分析国内军事、政治形势和蒋政权必将垮台的命运,阐明了中共的政治、经济纲领以及对待国民党军政起义人员和知识分子的政策,说服他去动员孙越崎、吴兆洪设法避免南迁广州,留下来迎接解放。
季树农答应回机关和孙、吴商谈。当日下午,季树农回家后兴奋地告诉季崇威,和孙、吴谈得很顺利,决定不迁广州,将资委会本部主要人员和档案迁往上海,调动所属厂矿维持生产。季树农还将资委会本部和所属企业、事业单位负责人名录交季崇威带走。季崇威后来按照名录,向所有成员寄送劝降书,给一批徘徊观望的资委会人士指出了弃暗投明的方向。
新中国成立后,孙越崎、吴兆洪告诉季崇威,当时得知他与季树农联系,他们特别高兴,增强了起义的决心和信心。中共地下党具体指引资源委员会起义工作,直接影响了孙越崎等高层人士态度的转变,季崇威—刘人寿—潘汉年这一条线成为孙越崎等获得中共组织指导和帮助的秘密渠道。
陈毅:“今天你们解放了”
从1949年1月底到2月初,资委会本部人员由吴兆洪带领,分批抵达上海,借用四川中路“资源大楼”办公,把资委会从南京搬到上海,在南京成立了一个办事处留守。季树农到沪后,向季崇威提出孙越崎、吴兆洪委托他邀约中共负责人见面。季崇威一面写航空信向时在香港的刘人寿、潘汉年报告,一面通过中共地下党员张锡昌向上海党组织汇报,要求派党的负责同志和资委会代表见面。
3月初,党组织派王寅生代表中共在四川北路季崇威家中和季树农晤谈。双方互不通姓名,季树农汇报了保存人员、物资和维护所属厂矿生产情况及部署,并将淞沪警备司令汤恩伯的命令——“查资源委员会物资疏运不力,仰即查明具报,切切!”给王寅生看,询问如何应对眼下困难。王寅生一口无锡土音答道:“共产党不做强人之难的事,汤恩伯既看重物资,那就能留则留,不能留就让他运走些。人第一,物资第二,保全人是最要紧的。以后按你们的步骤进行,注意安全。”孙越崎对这位共产党代表的指点很满意,说他是一个有水平的人,季树农放心了。
1949年5月27日,上海刚刚解放,孙冶方等接管上海重工业的负责同志从江苏丹阳乘汽车驰抵“资源大楼”,和吴兆洪、季树农及资委会各处负责人会面,商谈接管。29日上午,陈毅同志来到“资源大楼”,对资委会本部和所属在沪各单位和工矿企业负责人讲话:“军事结束后,我们国家即将进入建设时期,希望你们安心留在原岗位,共同协力积极工作,为革命作出贡献。今天你们解放了,今后是为人民服务。”
资委会顺利向新中国移交的一大批稀缺物资有从台湾运沪的1.6万吨白糖、进口汽油1800万加仑、原油10万吨。这些物资,成为上海解放初期稳定经济的重要储备。资委会台糖公司总经理沈镇南在上海解放前夕执行吴兆洪的电令,在计划供应大陆食糖外,又在每艘由台回沪的货轮中加运1000吨食糖,储存在上海。上海解放后不久,沈镇南被台湾当局以“勾结大陆共匪”和“贪污”的罪名枪杀于台北。
上海解放前夕,一些资本家准备迁徙海外,季崇威为动员他们留下来做了大量工作,后来他们与季崇威的女儿季红回忆这段往事时,都说不知道季崇威当时已是一名共产党员。
人生底色奠定于上海
季崇威在上海隐蔽战线的贡献,新中国成立后他自己从不声张。他曾告诉女儿季红,上海刚刚解放,潘汉年担任上海市常务副市长,他陪同潘汉年在上海军管会,一起会见李白(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李侠的原型,季崇威的下线)、王孝和等烈士的亲属,潘汉年和他紧紧握着烈士亲人的手,热泪长流,那情景一生难以忘怀。潘汉年说,他们都在黎明前牺牲了,我们是幸运者,看到了胜利。季崇威哽咽难言:“我们是幸存者,我们不能与那些献出生命的人相提并论,如果我们以这些功劳作为要职要官或炫耀自己的资本,我们难以面对这些为理想献出生命的人啊!”
季崇威曾与年轻同事彻夜长谈,回忆自己从小在上海投身革命,在大公报做报童、交通员、记者的经历,对上海充满浓厚、特别的感情。他与学生有过这样的对话:“那段时期非常危险。每一次接头都有可能被捕。而末日将临的国民党反动派特别疯狂,我们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要是在解放前夕牺牲,不能亲眼看到胜利,那该有多可惜啊!但每个人都愿意为了新中国的早日诞生,献出自己的一切。”
季崇威去世后,亲友编的纪念文集选了他生前写的自传性文章题目作为书名:《把一生献给亲爱的祖国》。
责任编辑:张希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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