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宝山区三泉路上行人三三两两。阳光斜洒进共康街区党群服务站，照得屋内暖融融的。空气中飘浮着咖啡的醇香，里面的“为邻咖啡”吧台后，戴着眼镜的中年咖啡师正有条不紊地制作着饮品。
室内的咖啡桌旁，几位等着饮品上桌的老人在轻声交谈，身边的马夹袋里是刚在附近买的食材。沿街的玻璃窗前，公益咖啡“为邻”品牌创始人黄蕾向记者展示手里的咖啡杯，上面印着：“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与你为邻，为邻有你。”她笑着对记者说：“这句话运用在我们的咖啡店再合适不过了。”

黄蕾参加调研

自己提案自己“办理”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退休’后跑来开咖啡馆？”她笑眼弯弯，像是自问自答：“可能最初只是想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打发’时间？”
这位“只想打发时间”的人，过往与“悠闲”毫不相干。上世纪90年代，985大学毕业的黄蕾被分配到了上海一家知名建筑设计院。但学电力专业的她不甘心只干些属于“非主流”的配电设计，在29岁时毅然决然迈出了创业的第一步。
最初的创业项目是承接大厦楼宇的燃气报警系统。回忆起那段时光，黄蕾脸上依旧骄傲：“上海地标性的大楼，如金茂大厦、环球金融、2010年世博会时的各大展馆的燃气报警系统都是我们做的。”2017年，她“跨界”参与创立了上海擎盾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为全国多家检法司系统定制人工智能辅助系统，在行业中有相当的认可度。
连续创业者黄蕾的另两重身份是宝山区政协委员和上海理工大学的创业导师。三重身份的加持，赋予她与众不同的责任感、敏锐度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思路：在参加政协活动的过程中，她见识到党建引领基层社会治理创新的蓬勃；与大学学生交流的过程中，她了解到了当下大学生就业环境严峻、缺乏创业经验获取渠道；在参加公益活动时，她体会到残障青年对自食其力的渴望。
2021年的一次偶然，黄蕾惊奇地发现在徐汇滨江党群服务中心里竟然有知名连锁品牌咖啡入驻。她当即和负责人聊了起来，了解到由于有了这家咖啡店引流，很多年轻人因此养成了“来坐坐”的习惯，基层党建找到了新抓手。
这让黄蕾兴奋不已。遍布全市的社区党群服务中心，也是政协委员活跃的场所——在上海，许多街镇的政协委员工作站直接设立在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内；浦东、长宁、静安等区，依托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建立了“协商议事厅”“委员工作室”等载体。“我是政协委员，能不能也出点力？”这个念头一下“种”在了她脑子里。
没过多久，黄蕾就递交了一份特别的提案——《关于创立公益咖啡品牌为应届毕业大学生提供创业就业实践基地的建议》。说这份提案“特别”，一方面在于她在提案之前先“试制了一个样品”——在她从徐汇滨江回来后不久，就了解到长白街道党群服务中心有意引进上海理工大学校内咖啡品牌“1906”，当即决定以“爱心企业”的身份，出资出力促成。通过这段“参与式”调研，她再次确认，“此事可行，大有可为”。另一方面，这还是一份提案者“自我落实”的提案——2023年7月1日建党日，第一家“为邻咖啡”在宝山淞南镇党群服务中心正式开业，创办者正是黄蕾本人。

在宝山文旅樱花节上，黄蕾对为邻品牌作推广

以咖啡品牌汇聚公益之心
在“为邻咖啡”，一杯加浓美式是15元、拿铁是20元。“公益咖啡怎么比隔壁连锁店还贵？”一天，有位阿姨拿着隔壁连锁咖啡店的促销单质问。黄蕾耐心解释：“为邻咖啡”的牛奶全部选用优质鲜奶，咖啡豆也与大型品牌连锁店同等水准，员工的工资、社保全部按行业标准支出，小型咖啡店也压根没有控制供应链的能力，现在的售价只是维持运作的必需。在审视了一番冰柜里的原料后，“这位顾客后来成了常客，几乎每天都来。”
总有一些人还会“机智”地指出：咖啡店开在党群服务阵地里不用交房租，怎么会不赚钱？黄蕾的回答底气十足：不少党群服务阵地的选址都非街区的大人流点位，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如何把空间有效运作起来，也是属地街镇所关心的重点。“我们把店开在里面，员工会兼顾阵地空间的日常保洁、维护等工作，还在街道的指导下，做到了懂服务、能倾听、善链接，很大程度上起到了社工的作用。”她说，党群阵地有了人气，往往也会带动左邻右舍的生意，这些都是属地街镇乐意见到的。
黄蕾解释：“为邻咖啡”的公益属性，一部分体现在扣除必要支出后，结余全部用于公益用途，出资人不参与分配；还有就是解决困难群体就业，目前“为邻咖啡”已吸纳2名残障员工，20余名大学生、社区宝妈和待业人员兼职，更与杨浦残联共建实践基地。
“公益不是施舍，是共创。”咖啡店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停留和交流的平台，其中就有一些拥有公益资源、有公益意愿的人。我们将这个平台打造成“社区达人”的聚集点。如今，英语角、手作体验、政策下午茶、社区议事角……走进任何一家“为邻咖啡”，你很快会感受到它的不同。在这里，陌生人变成了师生，消费空间也成为知识分享、情感互助的平台。
“咖啡是日常消费，能自然引流；咖啡店本身是社交空间，能增进党群服务阵地的活力；咖啡制作的技能标准化、咖啡店经营过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非常适合作为青年踏入社会的第一站。”黄蕾总结：这不仅是一门生意，更是赋能、融合、链接的纽带。
黄蕾并不看重“为邻咖啡”的商业价值，但非常在意它的品牌价值。她认为，一个响亮的公益品牌，能赋予组织独特的情感和稳定的价值观，形成更强的号召力和可持续性，有利于联动政府、企业、市民的多方资源，将零散的善意汇聚成系统的力量。“‘为邻咖啡’目前已经有了10家店，今年将再添2家。”她说。她希望每家店都能是一盏灯，照亮特殊群体的就业之路，也点亮党群服务阵地作为“百姓客厅”的无限可能。

黄蕾带领80、90、00后的年轻团队做活动

在“为邻咖啡”彼此照亮
从一杯咖啡做起，但远不止咖啡。黄蕾不管多忙，每周都会把遍布于上海各区域的十家店跑一遍，“以店为点”去倾听附近群众和小微企业的心声，再通过自己政协委员的身份，撰写相关提案或递交社情民意，推动一些民生实事的落地。
在“为邻咖啡”杨浦店里，一位住在附近的老人每天都会来店里点上一杯咖啡，与大家聊聊天。有一次，她主动跟黄蕾分享了自己一件令自己烦恼的事：自己住在一楼，楼上邻居想加装电梯，她怕“加梯”影响到自己没有同意，现在跟邻居们的关系闹得很紧张。黄蕾听后耐心疏导，“很多住在没有电梯的高楼层老人，因为出行困难成了‘悬浮老人’，生活质量大大下降。‘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会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最终对自己也会有利的。”出于对黄蕾的信任，老人选择了支持加装，老旧小区改造得以顺利进行，邻里关系也恢复如常。
最近黄蕾正积极和宝山区的一家养老院联系，筹备“为邻咖啡”入驻的事宜。原来，她注意到，午后店里的常客不少是老年人。“他们点一杯咖啡，能聊一下午。”这让她思考：养老这个永恒课题，能否与公益咖啡结合？“我们要‘将养老前置’。”她说，自己还有一个“认知咖啡”的构想——让轻度认知障碍老人与社工共同担任咖啡师，通过重复性的制作流程锻炼执行能力，在售卖交流中强化社交互动。“这并非异想天开，在海外已是成熟的非药物干预方式。”她认为，让老年人在相对年轻、有活力时加入，既是为未来做准备，更是为当下创造价值。
“为邻咖啡”还承载了很多公益的力量、自治的力量。在“为邻咖啡”1906店，黄蕾发现每周三下午是杨浦区象棋协会在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的聚集日，周围的象棋爱好者都会来，热闹得很。“宝山区大场镇的象棋当年做得很好，后来逐渐退出主流。”黄蕾想把此经验推广到宝山。在黄蕾的推动下，宝山区棋类协会添加了象棋分会，也将浦东区和杨浦区党建引领社区治理的经验做法带到了宝山。
黄蕾对公益的这份坚持逐渐结出果实：多年下来，东明路街道的青年就业服务工作把“为邻咖啡”作为实践点；淞南镇推出的“哥俩好”，由“为邻咖啡”为快递小哥提供生日礼遇；在宝山区总工会举办的咖啡技能大赛中，她带队“为邻”年轻的咖啡师们积极参加，团队中的残障员工“小锦鲤”和刚加入的零零后员工在大赛中以一杯带有“宝山”字样和邮轮图案的拿铁夺得了三等奖，大大鼓舞了团队的士气。黄蕾还在开创非遗手作培训班，帮助残联培训残疾人士制作非遗合香珠、咖啡手串等产品，获得多家企业的支持，收获了不错的反响。
采访结束时，黄蕾望向窗外。夕阳给咖啡杯镀上金边。几位老人畅谈了一下午后，正起身道别，约好下次再来。“以前觉得公益是帮助别人，现在明白是彼此照亮。”黄蕾笑着说道。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