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99岁生日的第二天上午，指挥家曹鹏站上东方艺术中心的舞台。
从侧幕到指挥台，短短一段路，仿佛走了一生。曹鹏穿一身黑色西装，身躯依然挺拔，左手被女儿曹小夏搀扶着，右手拄着一根细细的银色拐杖。他走得很慢，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有人搬来一张高脚凳，放到指挥台上，椅子下放一张脚垫。要登上指挥台的两级台阶，再爬上高椅，对曹鹏来说是最困难的部分。工作人员和乐手都来帮忙，终于将他搀了上去。这个过程花费了一分钟时间，观众耐心等待着，掌声一直未停。
在全世界范围内，99岁还能登台的指挥家，很难再找到第二个。听说曹鹏要登台，俄罗斯作曲家、圣彼得堡音乐学院教授亚历山大·拉德维洛维奇提前发来祝福，他说：“在这个年纪指挥，真是一个奇迹！”音乐会前，有不少人担心曹鹏的身体状况。相比以前，他近来不那么爱说话了，但曹小夏最了解父亲：“他只要一上指挥台，就什么都好了。”
小女儿夏小曹穿一身红色的礼裙，站在父亲身边。今年19岁的上海城市交响乐团的乐手们，注视着这位乐团的创立者，大家都屏住呼吸。他的指挥棒轻轻落下，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旋律就流淌出来。
台下坐着许多老友：93岁的作曲家吕其明、88岁的作曲家陈钢都来了。上海城市交响乐团近200位乐手，天使知音沙龙的自闭症孩子们和他们的家人都来了，现场还有一千多位观众，都来为曹鹏祝寿。

曹鹏和大女儿曹小夏、小女儿夏小曹

1960年，《梁祝》诞生的第二年，在莫斯科留学的曹鹏指挥了这部作品，音乐会通过电台向全世界直播，他成为将《梁祝》介绍到海外的“第一人”。当时，为了演奏出中国风格，他跑遍了莫斯科，只为寻一只板鼓，最后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格林卡博物馆看到一只陈列的板鼓，如获至宝。
60多年后，再度听到曹鹏执棒《梁祝》，陈钢感慨万千：“当我们看到一位99岁的老艺术家站在高高的舞台上，激情洋溢地举起指挥棒时，一定会肃然起敬；而当他指挥女儿夏小曹再奏《梁祝》时，我们又会时光倒流60年，与他一起沉浸在那洋溢着青春气息的乐声之中。此时，时间似乎已经停摆，而我们的心，也在激荡中凝固不动。”
《梁祝》演毕，夏小曹又演了一首《我亲爱的爸爸》，还为父亲献上一吻。

曹鹏指挥上海城市交响乐团演绎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

夏小曹还有一个身份，她是上海城市交响乐团首席。2005年，80岁高龄的曹鹏决定创立这支乐团，成为中国首支非职业交响乐团。乐团成立之初，没房子，没乐器，大女儿曹小夏垫付了乐团的注册资金，部分乐器从琴行租借，谱架是侄子现做的，排练在琴行的地下室进行。
从此，每周三夜晚，乐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沉醉在两个小时的排练中。没有报酬，只有一个音乐梦。曹鹏严肃对待每一次排练，他说：“交响乐团可以是业余的，但交响音乐演奏必须是专业水平。”
大提琴手郑颖，金融专业毕业，白天是白领，业余时间拉大提琴。她说：“很感谢曹爷爷，他在我们还不懂什么是交响乐、如何成为一名乐手时，就用职业乐团的规范来要求我们，带领我们走入真正的交响乐之门。”

上海城市交响乐团乐手和女儿同台，这场音乐会上有不少“城二代”亮相

这场音乐会上，来了许多上海城市交响乐团乐手的孩子们，他们登台用小提琴演奏由曹鹏改编的贝多芬《小步舞曲》，其中年纪最小的只有5岁。他们演奏时，指挥台上的曹鹏转过身来，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可爱的“城二代”。
一身黑西服的曹鹏，胸前点缀着一方红色的口袋巾，它是来自自闭症孩子的礼物，一直被曹鹏珍藏。十几年来，每一次登台演出或出席重要活动，不论穿什么，他的领口总有这抹红色。
2008年，因为杂志上一篇关于自闭症的文章，曹鹏和大女儿曹小夏一起创立了“天使知音沙龙”，希望用音乐打开孩子们的耳朵。当《欢乐颂》响起，一群吵闹、乱跑的孩子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天使知音沙龙的孩子们演绎《号手的假日》

在老师和志愿者们的耐心教授下，孩子们学会了乐器，甚至可以登台演奏完整的曲目。这样的改变，让许多自闭症家庭重燃希望。
这场音乐会上，不少天使知音沙龙的孩子登台，他们带来《曼波》《拍手歌》《号手的假日》。后台有许多自闭症孩子的家长、老师和志愿者，每个自闭症孩子登场前，都有许多人在为他们加油。
演完《号手的假日》，三位自闭症孩子排队给“曹爷爷”大大的拥抱，来天使知音沙龙已十几年的戴望尘大声说：“曹爷爷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自闭症孩子们送给曹爷爷的礼物

天使知音沙龙的孩子们还为“曹爷爷”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他们在青年艺术家孙晨和艺术审美课老师向迪文的带领下，完成了一幅作品《爱的生命之树》。一棵柏树上，点缀着20颗不同材料、不同颜色的星星。曹鹏说他很喜欢这幅作品，在他心中，每一个自闭症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星星的孩子”。
这些年，曹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群自闭症孩子。音乐会前，有人问曹鹏，99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他说：“他们都知道，我从来不过生日的，但要问我愿望，就一个——希望能为自闭症的小孩开一个专门的学校。他们学有所用，家长放心，我们也放心。”

近200人的乐队与160名小号手，还有天使知音沙龙的孩子们一起为曹鹏祝寿

音乐会尾声，在曹鹏的学生、指挥家常畅的带领下，台上近200人的乐队与160名小号手共同奏响一曲《生日快乐歌》。曹鹏还指挥大家演奏了一曲热情的《龙舌兰》，全场观众起立，跟随音乐摇摆。
他说：“我现在99岁了，还有一年就到100岁了，我希望100岁时，再开一场音乐会！”
摄影 | 李欧 石渡丹尔 张静 祖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