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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政协|何占豪:“文革”结束,政协五届一次会议星光熠熠
政协头条记者 杨骁希  
来源:政协联线 | 2019-09-17 11:32 字号
视频拍摄、剪辑:张雷(03:48)
【编者按】
一个活得精彩的人、一名政协委员,这两种标签在他们身上合二为一。
历时数月,政协头条采访11名上海市政协委员,涵盖第一届到第十三届。他们的人生颇有传奇色彩:有人做过学生地下党,有人为《梁祝》作曲,有“台湾的女儿”,有从南洋毅然回国的富家公子……
人民政协成立70年来,委员们为国建言、为民履职,家国情怀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亦是新中国成立70年来无数中国人奋斗的缩影,从他们的故事中,可见一个崛起时代所富有的忠诚、执着、进取与坚定。
何占豪,著名作曲家,中国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中国上海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第五届政协委员。
一曲梁祝动天下。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新中国最成功的管弦乐作品之一。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哼唱几句其中的旋律,但又有多少人知晓“翩翩蝴蝶”破茧而出的故事?
何占豪,《梁祝》作曲者之一,世界级著名作曲家,同时也是上海市第五届政协委员。每当被问及《梁祝》是谁创作的时候,几十年来,他的回答始终如一:“《梁祝》是中国戏曲界、音乐界几代人的劳动成果,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从一张小板凳“坐”起的梦
《梁祝》诞生于上海音乐学院。何占豪的家就在音乐学院的隔壁。两居室中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就是他的工作室。音乐资料摆满了整整两面柜子。钢琴上放着他曾获得的金唱片奖。墙角的一副画引起了记者的注意——七彩桥上,梁山伯与祝英台相依相偎;繁花盛开处,一把小提琴奏出动人的音符,引得两只彩蝶翩然起舞。这幅画,是何占豪80岁生辰收到的贺礼。
何占豪书房中的画,由他的妻子所绘。本文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巧合的是,采访的前一天,恰好是何占豪的86岁生日。刚过完生日的他,神采奕奕。或许很多人觉得,早已功成名就的他,退休生活不就是和老伴遛遛弯,尽享天伦之乐。但事实却是,他的工作节奏丝毫不逊于年轻人。在电脑前创作曲子,常常一写就到凌晨;在两岸三地飞来飞去,指挥演绎他的作品音乐会;还马不停蹄地参加讲座……难怪有人要找他时,何占豪总说:“让我先看看日历!”
自他踏上艺术之路起,已走过近70个岁月。1933年,何占豪出生在浙江诸暨的一个农民家庭。父母不想让儿子将来像自己一样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于是,母亲借钱把他送到杭州念初中,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没想到,何占豪与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
何占豪是听着长辈唱家乡戏长大的。他的祖母就是个越剧迷,他从小的任务就是给奶奶背着凳子去听戏。耳濡目染下,就对音乐产生了浓厚兴趣。17岁,他考入浙江省文工团。1952年,转入浙江越剧团乐队。浙江越剧团50年代是戏剧团体中最早使用部分西洋乐器伴奏的团体之一。何占豪在浙江越剧团的那段经历,为他演奏具有民族风格的抒情乐曲打下了基础。1957年,何占豪考入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小提琴进修班。
此刻,距离《梁祝》问世,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梁祝是农民教我写的”
1958年秋天,新学期开始了。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为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10周年,上海音乐学院党委向全校师生发出了“解放思想,大胆创作,以优异成绩向国庆10周年献礼”的号召。这个响亮的口号,在校内“一石激起千层浪”,把最好的作品献给祖国,成为师生共同的心愿和朝思暮想的话题。
年轻时的何占豪
当时,何占豪、俞丽拿、丁芷诺、沈西蒂、张欣、朱英等六位同学,成立了一个“小提琴民族化”的实验小组,何占豪任组长。这年的秋末冬初,根据学校统一安排,管弦系的同学们前往浙江温州进行慰问演出。在开往温州客轮的甲板上,实验小组对创作的选题认真作了讨论,决定创作一部小提琴协奏曲。最终,他们确定了三个选题,一个是全民皆兵,一个是大炼钢铁,还有一个就是何占豪提出的在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音调基础上创作。
何占豪的这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在这之前,学校组织大家下乡上海三林镇,学生们背着乐器,在劳作之余给农民演奏音乐。大家给农民拉古典音乐,农民兴致不高,连说“听不懂!”
“那你们想听什么?”“越剧和沪剧!”
农民的回答令何占豪茅塞顿开。之后,他从越剧旋律里获取了灵感,写了一个四重奏版的小《梁祝》。这就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雏形。“《梁祝》其实是农民教我写的。”此后,每每谈及《梁祝》的创作,何占豪都会说上这段插曲。
选题确定后,大家立即写信向学院党委书记孟波同志汇报此事。信寄走了,谁都没把这太当回事,生活依然继续。不久,孟波看到了信,思考良久,在“梁祝”上打了勾。据转述,当时孟波的原话是这样的:“何占豪懂越剧,又会拉小提琴,这个选题有希望。”
管弦系党支部书记刘品找到何占豪,向他传达了孟波的意见,同意以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为素材创作一部小提琴协奏曲。这个决定让实验小组都大吃一惊,他们原本一心要搞全民皆兵或大炼钢铁的题材,《梁祝》不过是一个“附带”的选题。
创作这样大型的乐曲,何占豪生平还是第一次,“我又不是作曲专业的,当时头都大了。”为了克服他的畏难情绪,刘品做了许多思想工作,彻夜找他谈心。有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像贝多芬、巴赫这样伟大的作品,都是从民间音乐中提炼出来的。为什么你不行?”就凭这句话,何占豪决定迎难而上。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准备做的事,将在中国音乐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梁祝首演60周年,蝴蝶飞入千万人心中
实验小组成立时,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做了分工:何占豪和丁芷诺负责创作,俞丽拿和沈西蒂负责演奏,张欣、朱英负责理论总结。创作乐曲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何占豪和丁芷诺的肩上。他们马上开始讨论乐曲的构思,准备按照“梁祝”故事情节开展,首先全力写好爱情主旋律。
经过反复思考,何占豪决定从越剧尹(桂芳)派那句情意绵绵的"妹妹呀"唱腔中提取素材。同时,运用在浙江越剧团时积累的具有戏曲风格的演奏手法,在小提琴上反复试奏,终于创作出了现在受到国内外广大听众欢迎的“梁祝”爱情主题。接着,他又写了“同窗三载”的小快板主题,这是根据以前写的越剧折子戏“跑驴”中的一段插曲改编而成的。
1959年寒假开学后,有消息传来,丁善德院长说服了作曲系的大四学生陈钢,一起参加创作。为了保证作品的顺利产出,丁芷诺发扬了风格,宣布自动退出。何占豪说,直到现在,只要一想到她这个高尚的举动,“我的内心仍然无法平静。”
就这样,何占豪和陈钢的合作开始了。在陈钢建议下,他们对乐曲重新进行构思,即把故事内容和西欧传统的奏鸣曲式有机结合起来。既适应中国百姓艺术欣赏的思维习惯,又符合音乐的陈述规律。何占豪写出旋律后,用小提琴拉给陈钢听,陈钢提出他的看法。经讨论确定下来后,陈钢根据旋律写出钢琴伴奏,然后再去请丁院长进行指导。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创作中,何占豪把戏曲那富有民族特色的紧拉慢唱手法融入其中,不但听起来更觉亲切,而且使得整首协奏曲更具有中国的民族特色。
左起:丁善德、何占豪、陈钢、孟波
1959年5月4日,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在上海音学院礼堂举行了首次试演,何占豪担任小提琴独奏,陈钢担任钢琴伴奏。1959年5月27日下午,《梁祝》在兰心大戏院正式演出,“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的全体同学参加,俞丽拿担任小提琴独奏,学生乐队协奏,樊承武担任指挥。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何占豪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心想:“坏了!观众是不是不喜欢?”这几秒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随后,雷鸣般的掌声汹涌而来。直到谢幕,热情的掌声还在继续。他们不得不重返舞台,又演奏了一段十几分钟的《梁祝》。
左起:俞丽拿 沈西蒂 丁芷诺 何占豪 孟波 贺绿汀 丁善德
今年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诞生60周年。1959年,这部作品在“上海市音乐舞蹈展演月”首演,演出的成功推动了次年首届“上海之春”的举办。60年来,从琴弦上飞出的“蝴蝶”早已飞入千万人心中,成为中国音乐一个经典的符号。
知识分子,“一个不少都请来”
著名作曲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何占豪的名字前总跟着许多称谓。但你可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身份:上海市政协委员。何占豪还记得40多年前,自己骑着自行车去北京西路的市政协开会,在门口还遇上了刘海粟。这届政协委员中不仅有刘海粟,你还能找到巴金、姚慕双、周柏春、傅全香、范瑞娟、毛慧芳等等的名字。用何占豪的话来说,就是“将戏曲界、音乐界等等的知识分子,一个不少都请来!”
如此“星光熠熠”的委员名单背后,也有一段往事。在这十年动乱中,市政协被迫中止活动,这一时期《梁祝》也被禁止演出。1977年12月,上海市政协五届一次会议召开,标志着人民政协全面恢复。次年6月,在《文汇报》的一角,有这样一则消息牵动了全城人的心:当晚八点,《梁祝》将解禁播放。当天晚上,成千上万的乐迷或曾学过小提琴的听众都守侯在收音机旁。当熟悉的旋律重新响彻在大街小巷,《梁祝》终又“振翅蝶变”。
何占豪说,当年,市政协邀请如此之多各行各业的知识分子前来参政议政,也正是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广大知识分子的空前团结。他记得,有一天恰巧是与党有关的一个纪念日,在政协俱乐部,大家你一笔我一划地完成一幅画,气氛和乐融融。姚慕双和周柏春当年与何占豪是一个政协小组的,据说,当年想将戏曲界和曲艺界合并,那合并后的名字叫什么呢?姚慕双、周柏春说了,如果从“戏曲”和“曲艺”中各挑一个字组成,那么还是“戏曲”;如果换一下,取“曲艺”的“曲”字和“戏曲”的“戏”字,那么就是“曲戏(上海话:缺西)”咯!曾自学相声的“老顽童”何占豪笑着说,讲笑话我也不比他们差的。
梁祝成就不世之业,却也是“遗憾”
自26岁创作出一曲《梁祝》,从此,何占豪的名字与“梁祝”牵扯一生。在他家中的一个镜框里,珍藏着一张有些泛黄的报纸,标题为《创作“梁祝”,一生遗憾》。何占豪曾坦言,《梁祝》是他最大的成功,也是他最大的“遗憾”,他一是担忧当下中国音乐创作面临的一些困境;二则遗憾自己在《梁祝》之后创作了许多作品,却鲜为人知。
他的二胡协奏《英雄泪》取材于毛泽东诗词《蝶恋花》。在香港举办个人音乐会时,他介绍了这首曲子: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有位知识女青年,因为坚持革命,被敌人杀害了,死后留下了两个孩子。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就是毛泽东。这位国家最高领导人坚持把儿子送到朝鲜战场,抵抗敌人的侵略。最后,儿子在战场上牺牲了。母子二人在天上重逢。讲完后,台下一片沉默。当音乐响起时,很多观众流下了眼泪。何占豪还有一部作品叫《临安遗恨》,讲述岳飞在赴刑场前的故事,这个在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的铁血男儿,在狱中发出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的呐喊。这首古筝协奏曲,是学古筝的必备曲目,每次有学生弹奏《临安遗恨》时,都有人会感动得泪流满面。
弦音化蝶,成就不世之业。抛开《梁祝》带来的名成功就,半个多世纪以来,何占豪始终“不忘初心”,探索着一条“外来形式民族化、民族音乐现代化”的道路。比起“《梁祝》作曲者之一”,或许,“中华传统文化和民族音乐的忠诚卫士”这个头衔,更适合现在的他。
采访结束后,记者路过上海音乐学院的正门。正值开学季,不少学生驻足在门口,拿出手机和校门合影。60年前,《梁祝》从上海音乐学院“破茧而出”;60年后,又会有怎样的“蝴蝶”从这校园飞向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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