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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最早贸易港青龙镇史迹考
董波/政协头条  
2021-09-15 20:55 字号
参照唐宋时期有关画作,模拟复原的鼎盛时期(两宋)的青龙镇港口和社会风貌图 (资料照片)
上海最早贸易港青龙镇,现已少有遗存可供今人凭吊感叹,只有村落间的几处古地名提供的蛛丝马迹,提示了在历史上这里确确实实是一个很有名的去处。
当地60岁以上的人,仍习惯称青龙镇为“旧青浦”,也都知道在这称谓背后的一个传说:现在的青浦镇是从青龙镇搬来的。原先的青浦县治青龙镇,不知什么原因让老天爷不高兴了,于是派了一位神仙,在一个晚上把县城搬到了现在的地方。当搬走了主要的街道和屋舍后,神仙拿出绳索套上青龙塔的塔尖,准备最后搬移青龙寺及青龙塔。此时天近五更,东方已显鱼肚白。镇上有一位卖豆腐的阿婆,与往日一样早早起床走出家门,透过依稀的晨光,她看见有人正在用绳子拉那青龙塔,不由得大声叫道:“侬个人做啥呀?塔要被侬拉坍塌格!”(你在干吗?塔要被你拉坍塌了!)神仙一看其仙术被凡人看破,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就这样,青浦镇搬走了,只留下形影相吊的青龙塔朝南倾斜着,也给本地留下了“旧青浦”的称呼。
神话传说并非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趣谈,它往往会折射出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及心理感受。只需考证一下青浦县治的地理迁移就可知道这则传说乃是客观历史的映射。青浦立县于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由当时的上海县新江、北亭、海隅三乡,华亭县析修竹、华亭二乡组成,县治就设在青龙镇,而“青浦”之名即取自青龙镇之“青”和境内五浦(五条河)之“浦”。至万历元年(1573),因县城偏于县域东北故,遂迁县治于县域中部的唐行镇(即今青浦镇),而且,嘉靖三十二年(1553)时曾裁撤青浦县,至万历元年复置县,所以青龙镇只当了短短十来年的县城。可以想象,城镇职能的迅速变换,相关的城镇风貌也会随之迅速变化,最后终于衰落为普通村镇。神仙搬迁县城的传说就是对这段史实的一种演绎。
其实,青龙作为地名,起源甚早。成书于北宋元丰年间的《吴郡图经续记》载:昔孙权造青龙战舰,置之此地,因以名之。据记载,孙权建造青龙战舰于东汉建安二十四年(219),依此,则青龙地名已存世1800年。但在东汉末至唐的数百年间,青龙镇只是吴地边陲一个小地方,史籍中少有提及,较多出现并流传至今的是“沪渎垒”。这里的“沪”,原指长江口一种捕鱼的工具,用绳子和竹条编结成一排竹栅,横插于河道中以拦阻鱼蟹,亦即后世太湖流域民间所谓的“簖”。唐陆龟蒙《渔具诗序》中有“列竹于海澨曰‘沪’”。“渎”,原意水沟、小渠,后转指入海的河流,《尔雅·释水》有“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故所谓“沪渎”,具有鲜明的地理区域特色,专指吴淞江下游近海处的河段。而“垒”原指土石堆砌而成的墙状物体。“沪渎垒”又名“沪渎城”,是指东晋时在沪渎修建的海防要垒,原址应在今青浦区的东北部、青龙镇故址以西,为东晋咸和年间吴郡内史虞潭所建,后由袁崧重修,用以防御海沙内侵和海盗。《晋书·虞潭传》载“修沪渎垒,以防海沙”。又《孙恩传》载隆安四年(400),“吴国内史袁崧筑沪渎垒,缘海备恩”。沪渎垒于宋代时已沦入江中,但“沪渎”一词却流传至今,以致“沪”成为遍行全国的上海简称。
青龙置镇于唐天宝五年(746),但此时的“镇”并非后世的一种行政区划,而是某类军事镇守区域,往往设置于交通枢纽或边防要塞。隋唐年间,像这类军事镇守区域在太湖流域常建立在河海交接处或是水路关键点。所以,从唐天宝年至宋景祐年近300年间,青龙镇并无专门的行政长官,只有军事首长监管民政。只是到了北宋景祐五年(1038)才正式作为吴郡嘉兴府华亭县所属的青龙镇列入行政区划系列,设行政首长(镇监)。由此,青龙镇开始了为城镇之“镇”的历史。
宋代,“镇”作为一种行政区划,并不普遍地存在于县级行政区之下,而是只在需要收税的地方设镇。古时的青龙镇,江海相衔,随着江南一带的开发,其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促成其发展为著名港市。
北宋景祐年间的青龙镇,无疑已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崭露头角,进入繁华之列,其繁华程度可从《青龙赋》中可得一窥。
《青龙赋》,最早见刊于明万历年间的《青浦县志》,作者应熙,一般认为是南宋末年人。《青龙赋》迄今仍是研究青龙镇作为著名港市的主要参考之一。赋中描绘了青龙镇优越的地理位置“控江而淮浙辐辏,连海而闽楚交通”,实为青龙镇港市兴起的基础。市镇“有坊三十六,桥二十二,十三寺、七塔、三亭”“有治、有学、有狱、有库、有仓、有务、有茶场、酒坊、水陆巡司”,时称“小杭州”;市容“宝塔悬螭,亭台驾霓。台殿光如蓬府,园林宛若桃溪。俪梵宫于南北,丽琳宇于东西”“龙江楼,四宜楼,随寓目以得景;胜果寺,圆通寺,遗俗虑而忘忧”;市井忙碌而繁华,“市廛杂夷夏之人,宝货富东南之物。讴歌嘹亮,开颜而莫尽欢欣;阛闠繁华,触目而无穷春色。……绮罗簇三岛,神仙香车争逐;冠盖盛五陵,才子玉勒频嘶。……龙舟极海内之盛,佛角为天下之雄。……风帆乍泊,酒旆频招。醉豪商于紫陌,殢美女于红绡”。这种繁华无疑使青龙镇占尽了江南富庶的风光,据记载,宋熙宁九年(1077),青龙镇的税收达15879贯,在本地区仅次于府城秀州而高于县城华亭。青龙镇的繁华当然是因为其港口地位,所以在30多年后,两浙市舶司迁至华亭,在青龙镇设市舶务,专门管理来港船只的贸易和税务。
青龙镇繁华的鼎盛时期是在宋代,关于这段时间的长短,有人说是在北宋熙宁至南宋绍兴年间,有人则认为鼎盛期应自北宋嘉祐年间至南宋嘉定年间,至少不下200年。更有小说《青龙镇》的作者俞敏先生整理出了一份青龙镇的“大事记”发表于微博,从这份档案中,可以看出自北宋景祐五年青龙镇正式设置镇监,至元代至元二十七年(1290)青龙市舶务撤销,约250年间,青龙镇周围的河道治理有十余次;元代至元年后直到清末的近700年间,青龙镇周围的河道治理仅有3次。长三角地区的河道治理,除防洪治涝外,主要功能还包含了保障通航。因此,河道治理的多寡,也说明了对河流通航功能的重视程度,而这种重视无疑是建立在河流水运重要性的基础上,这也间接证明青龙镇航运在当时的地位。
航运,尤其是江海连接的航运,为青龙镇带来了富庶和繁华,因此就有了“粤(越)有巨镇……”的记载,就有了“平分昆岫之蟾光,占得华亭之秀色”的惊叹,就有了“猗欤美哉!惟此人杰而地灵,诚非他方之可及”的艳羡!可惜,繁华终究有尽期,当造就青龙镇繁华的基础不再时,凋零终于降临。
由于吴淞江下游河道淤塞和海岸线外移,至南宋末,青龙镇的颓势已渐渐明显,青龙市舶务的撤销是一明显标志,而咸淳年间(1265—1274)在青龙镇以东的上海镇设置市舶分司,表明青龙镇贸易港地位已被取代。离却了港口和航运的青龙镇,渐渐平息了繁嚣喧嚷。元初赵孟頫到青龙镇拜谒文庙,写下《谒青龙文庙二首》,诗中曰:“镇市近东海,人烟迷远郊。前朝有胜迹,遗碣在荒茅。”可见,当时的青龙镇已距海岸有一定距离,辉煌已渐行渐远。
明嘉靖二十一年置青浦县,以青龙镇为县治,无疑给青龙镇一个再次振兴的历史机遇。可惜只是一次机遇,终究因为没有振兴的条件,11年后青浦县裁撤。又二十年,明万历元年(1573)重置青浦县时,因青龙镇地处偏僻,县治迁往唐行镇(即今青浦镇)。从此,青龙镇无奈地褪尽了铅华,只在历史的长河中为后人留下了一个隐隐的背影。
凋零后的青龙镇长久地陷入寂寞,只剩一个“旧青浦”的俗称让人偶尔在茶余饭后忆及这里曾经做过短暂的县城,继而联想起曾经的港市。明代时尚有人作诗感叹:“昔号鸣驺里,今为牧豕场。田夫耕废县,山鼠过颓墙”“旧时都会地,极目草青青。荒刹凋秋叶,残堂照曙星”。至清末,它只是白鹤青村区的一处小村落。时至今日的白鹤镇塘湾村,尚有“旧青浦”自然村,村内有条狭窄的小道,傍着老通波塘,曾经听闻过港市的喧闹烦嚣,见识过商客的兴高采烈,如今早已铺上了水泥路面,寂静无聊地通向村外湮没了曾经辉煌的阡陌田野,不远处,耸立着青龙塔,孤单,老旧。
(作者系市政协文史委原副主任)
责任编辑:张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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