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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艺 | 如何成为叫好又叫座的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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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政协联线 | 2019-08-19 12:33 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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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2日中午12点,《长安十二时辰》迎来大结局。在豆瓣,这部剧的评分稳定在8.5,评分人数超过24万,一千五百多万人标记了“看过”。足以证明,这部古装剧的高口碑、高热度。众所周知,精彩的剧目背后常常有更精彩的文本支撑,作为这部叫好又叫座的现象级热剧的原作者,马伯庸被我们请来回答关于写作的十万个为什么。
长安十二时辰
马伯庸

写作
Part1关于写作
马伯庸是互联网养育的作家,网上流行的诸多元素在他的作品中汇集,并曾尝试形成新的文体。他的传播也带着鲜明的互联网特征:他发很多微博,写段子,录综艺节目,经常被当成“网红”“段子手”,当然,他更希望被当作一位作家,而他近期的《长安十二时辰》和《显微镜下的大明》因为对历史和文化的精准复刻大受好评,显然已经证实了他在某种“严肃写作”上的成功。

网红的“轻浅”和作家的“深沉”是一对矛盾体么?
马伯庸:我对文学还是心存敬畏的,从小看各种大师长大,我现在会自称“作家”,但是还会心虚,没来由地心虚一下。只敢说是作者,或者写作者,这个词更舒服一点。我现在觉得作家不是一个身份,作家是一个状态,当你有冲动表达一些东西并且付诸文字,你就是一个作家,当你写完把笔记本合上,你就不是作家了。每个人都有几个瞬间会是作家,作家也不应该是一个职业。很多人没有作家这个身份,但是他们写的东西很好看。
我的写作确实是从网络起家。那时候就是在论坛上发,发一章,大家来讨论,我再根据大家的反应发第二章,有点现场说书抓现哏的感觉。我的乐趣在于写出他们想不到的东西,不能说“写”,是“玩”,没想到这个东西还可以这么玩,包括我模仿田中芳树、模仿村上春树写小学生作文,当然这个没有持续很久,因为玩笑不能一直开;包括把机器猫和阶级斗争论放在一起,用京剧写圣斗士什么的,都是杂糅。游戏文化、日本的动漫文化和英剧、美剧这些对我影响都很大。大家觉得新鲜、好玩,就过来捧场、喝彩,一喝彩,我就人来疯,再写点。这种认同感对写作挺重要的,没有鼓励,一个人很难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确实有些东西需要专业知识。像京剧,我的了解只是皮毛,就有人说应该怎么改,或者自己下场。有时候变成了集体创作。那会儿大家也没有版权的概念,经常我的一个帖子火了,转遍全网,转来转去作者没有了,就剩下转帖,也挺高兴的。

如何平衡这种网络写作的“随意”和严肃写作的“考据”?
马伯庸:比如《风起陇西》,是我刚回国的时候写的。我对三国的历史一直抱有强烈的兴趣,《风起陇西》应该是第一个把西方间谍的东西和三国放在一起,但是捏合痕迹特别严重,所有人说话都是翻译腔,所有的做派都是西方的,只是换成了三国的名字而已,它算是第一次探索,当时我还拿不准怎么用古代的话表达现代的内容,用古代的背景包装现代内核的故事,就先强行嫁接,看看效果,缝隙慢慢再补。
但慢慢的,我的方法论变了。以前是先想什么东西可以揉在一起,从形式开始,但越来越发现,应该从作品本身的内核开始。我发现写历史类故事,最大的问题是现代人对古代的故事和人没有兴趣,真正能打动他们的永远不是古代的人和事,而是这些人身上和“我”的共同之处,我的困境,我的困惑,我的生活经验……越现实力量越大,历史文学的现代性是最重要的。以前我觉得越杂越好看,现在觉得“杂”完之后还要表达一些东西出来,最好是给人新鲜感又不至于突兀,后来也是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像《长安十二时辰》是一个典型的历史小说,语境是古代的,但内核是反恐故事,最核心的是主角要守护一个城市,要守护城市的普通人。古代很少有这种说法,这是现代人的思维,讲究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对生命的珍惜。把现代内核放到古代故事里面去,它就会打动现在的人。这个核心之外,才是节奏上尽量学美剧,24小时的结构就是从美剧来的,我一直想尝试用这种节奏感和速度感来讲一个中国古代的故事。

你曾经在一次演讲中谈到,写历史小说有两枚“钉子”,一个是硬件,生活器物,一个是软件,规则观念,那这个“软件”,其实是现代的,而非历史的?
马伯庸:这个就是分寸感,难就难在这儿,既要有现代人的意识,也要符合古代人的行动模式,比如唐朝人和宋朝人不一样,明朝人又不一样,特别讲究礼节,每次见面鞠几个躬,坐椅子怎么坐,是非常讲究的,我把这些加进去,在不影响现代人内核的情况下,把这些古代文化上的元素挂在这些人身上,可能大家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靖安司里的计时器是在参考史料的基础上设计的。图片来源@北斗北工作室
Part2 关于“触电”
近两年,知道马伯庸的人更多。他的五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对此,马伯庸说,他很擅长将影视感转成文字,却不擅长将文字转成影视,因此不参与任何编剧。但对于这件事本身,他说:“他们拿着钱来找我,是因为我写的东西足够好,所以我只要关心我作品的品质,其他的东西就不用特意去追求,也不用去迎合他们。”

类型小说被影视化的几率很高,网上很多年轻人想尝试类似于《古董局中局》和《长安十二时辰》这类的悬疑小说,却苦于没有“经验”写不出。事实上就这两个例子来讲相信你也“没经验”,但你怎么做到的?
马伯庸:悬疑感的营造技术上有很多,但我觉得还是要制造氛围,氛围比表达更重要,有点像比兴,小白菜地里黄,从小没了爹和娘,两件事没有关系,但它会给你一种感觉。像悬疑,要找一个东西找不到,它到底是什么?这种反复的悬疑,读者会觉得很枯涩,如果是一抬头看到远处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小小的光点,不知道东西在哪儿,不知道前路如何,这个时候就不光是悬疑了,是一种诗意的表达,是作品里很重要的装饰。
《古董局中局》剧照
比如《古董局中局》,前面两部可以说是套路化,一个东西找不到,突然有个人提出线索,顺着往下找,再来一个这样的事,最后有个大BOSS。到第三部的时候我发现这样不行,光写技术已经不足以让我有成就感了。靠技术可以写一个很漂亮的小说,但是作为作家我觉得这种表达不够过瘾,希望能够有一些更高层次的追求。像写作的马斯洛金字塔,第一开始想求的就是关注,或者有意思;再上一层希望写得技术,沉迷于悬疑感的设置;再往上会考虑主题是不是足够有想象力,故事是不是足够放飞;再往上,你想表达的是什么,你能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往大了说还是要有一点责任,给读者点什么,而不是看完就完了。

你在写作的时候有“触电”的预期么?你怎么看文学与商业在影视改编这件事上的和谐或冲突?

马伯庸:《古董局中局》的影视化,我没有插手任何的事情,虽然我曾经有过想要客串一把的想法,但是在《三国机密》里的客串经历,让我意识到演戏对我而言并不是件有趣和容易的事情。当然,我也没有对剧本指手画脚,提出任何的修改意见,因为当编剧和写小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编剧的思维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动的,呈现出来的是视觉化的,对我来说只能写小说。卖出去影视版权的作品就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好不好是人家的事情,跟自己无关。
至于文学和商业的关系,这么说吧,之前《古董局中局》火了也卖了影视版权了,那时候我其实很害怕会不会我也变成一个随波逐流的、追逐热点的作家?天天想着市场,这个卖不出去,不写;那个桥段受欢迎,我写。我怕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人。其实“古董”写完四部,有人说你凑五部,五部曲多好听啊;“长安”不错,有人说趁热再写个类似的。我觉得市场认可是偶然的,就怕我会把它当成必然,觉得自己牛逼了,是个畅销书作家,写什么都火,那就陷入一种魔障,到那个位置上是很容易的。所以2018年我有意写一个冷门的,就是这个地方志里出来的《显微镜下的大明》,一条一条去看档案,繁体,竖排,还要搞句读,挺费工夫的事。销量一定不好,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肯定不好,但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
Part3 关于坚持
施耐德电气是马伯庸踏入职场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份工作。十年之后,他辞职专心写作,已经做了差不多快五年的“全职作家”。离职后,马伯庸还是尽量保持一种稳定的生活节奏。他每天照常七点半起床,八点送儿子去幼儿园,八点半吃完早饭,要么去咖啡厅,要么去工作室,开始全职作家创作的一天。日产4000字,基本不耽搁,除非有新的游戏上市。

你是如何保持这份自律的。或者说,你的写作动力是哪来的?

马伯庸:最早的坚持动力来源于,只有你不断出新作品,大家才会知道你是个作家,你只是在写作之余在微博上跟大家逗个乐,而不是你整天就是个段子手。这个东西就跟有的作家喜欢拉手风琴有的作家喜欢下围棋一样,你干好本职工作,业余玩什么是你的个人爱好,也可能因为下围棋太痴迷了,把写作给荒废了,没必要限定。也没说作家不能当网红。还是得看怎么红的,是大家看个热闹、看个猎奇红的,还是你写了好东西、网络热捧红的,还是持续输出了好内容红的,还是抖个机灵红的。
至于说保持自律,原来我想自由职业,肯定非常自由。后来发现,确实是很自由,没有人管你,但是就因为这样,所以说才需要更严格的自律,更严格的要求。因为一旦散漫下去之后,整个人就会迅速地无所适从。其实我现在生活状态比上班的时候还要规律。

“坚持”也是很多想要从事写作的年轻人面临的一大问题,激情写作容易,能坚持到养活自己,你靠什么?

马伯庸:我的一个同事兼朋友,跟我同时入职,原来也在网上写写东西,水平比我高,很有灵气。我俩每次中午在食堂吃饭,他都会很兴奋地给我讲许多构想。开始我听得兴致勃勃,后来听烦了,问他你想了那么多,干嘛不写?他撇撇嘴,说工作太忙,而且想法还没成熟,琢磨琢磨再动笔。我和他就不太一样,我脸皮厚,性子粗疏,光有一个念头就敢落笔,写点东西就上网去嘚瑟。每天下了班——有时候上班也干——就趴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无论好的赖的,只管往下写。
电视剧《三国机密之潜龙在渊》剧照
我的坑一直在挖,他的构思,始终在脑洞里盘旋。结果他现在还是上班族,每天朝九晚五,而我早就不需要为生活用度发愁了。我俩偶尔吃饭,他的想法还是很多,可惜仍旧没一个成熟到可以动笔的地步。只有一次例外。他不知道为啥,写了个东西,拿给我看,说现在写作很赚钱啊,你看这个有前途没?我挺高兴,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产出了?拿来一看,行文滞涩,结构凌乱,最麻烦的是,他失去了对文字的敏感。这就是为什么要持之以恒地写作的原因。文笔虽然不比搬砖,但也得练。十几年真枪实弹地码字下来,再平庸的人,也至少能做到流畅。长时间不写东西,纵然天纵英才,提起笔来也是重逾千斤。无他,唯手熟耳。坚持写的人,怎样都会有回报,无非是回报大小的区别。互联网时代很公平,也很功利,一个人花在一件事上多少时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说努力比天分更重要?

马伯庸:我倒不是说这个努力比天分重要,我觉得80分之前靠的是努力,80分再往上是靠天分,如果你想达到一个更高境界的话。可能很多人像我这样的,属于中人之姿,差不多通过努力爬到70多分,就差不多了。有些人我看天分非常好,可能天分的30分,他能够拿满。但是不努力,最后拿的还就是这30分,反而是不如我们最后走的路那么远,所以我觉得这两者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听说你有个充满游戏盘和旧书的书房,所以一个好的书房也是坚持写作的必需品么?

马伯庸:我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在家里根本写不进东西,必须得去外头。从前有工作的时候,最完美的写作空间是公司。在上司时不时的游弋瞪视和繁重工作的双重压迫下,脑袋会像一个坏掉的水龙头,灵感源源不断。如今赋闲在家,为了保持写作状态,我只剩一个选择——咖啡店。我家附近有很多咖啡店,有大有小,有著名品牌也有个人开的。每天早上,我会准时带着笔记本出门,看心情和路况,随机找一家钻进去,有时一坐就是一天。坐在软软的沙发椅上,一杯咖啡或热茶在侧,写起稿子来十指如飞。在咖啡店写作这事吧,听着有点装逼,貌似矫情,至少也算小布尔乔亚情调泛滥。其实真不是,我之所以天天跑咖啡店,绝非附庸风雅,纯粹是被写作状态逼的。
我曾经试过在家里写东西,沐浴更衣,把电脑桌擦拭得一尘不染,点起熏香,放起音乐,窗外万籁俱寂,双手搁在键盘上,结果没过两分钟,手就被恶魔所控制,握住鼠标移向“电影”“游戏”等文件夹,或者开刷微博客户端,邪恶的声音在心里反复呢喃:刷到一个整点时间就停,就停,哎呀,过了,那就刷到下一个整点好了……就算我发起狠,在电脑前心无旁骛,但满脑子全是空白,啥也写不出来。家是家,写作是写作,我的潜意识和马小烦(儿子)把它们分得很清楚。
文编 | 刘莉娜
美编 | 何亦平
责任编辑:张奂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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